第34章：父女

　　他从小到大接触的、认知的、想象的女儿的未来，都是和一个靠谱的男孩子结婚生子，他当外公。
　　这个画面根深蒂固。
　　现在，这个画面像是被泼了一盆水，晕染开，变得模糊不清。
　　丁灵灵削苹果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宽阔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他后面的话。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不是那种会立刻暴跳如雷的人，但他的沉默和困惑，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巨大的冲击。
　　丁建国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慢慢转过身，看向女儿。
　　丁灵灵也深呼一口气，眼神很平静，没有躲闪，也没有祈求，只有一种坦然的等待。
　　父女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丁建国看到了女儿眼中的坚定。那是一种他熟悉的倔强，那是年轻丁建国的眼神。
　　他的心，被这眼神狠狠撞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想说这样不对，想说别人会怎么看，想说你以后怎么”……无数个担忧、疑问、社会规训下的念头涌上来。
　　但最终，当他的目光触及女儿那坦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眼神时，那些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猛地抬手，不是指责，而是——继续削苹果！
　　只是动作明显急躁了许多，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劲儿。水果刀在苹果上飞快地刮着，发出“唰唰”的声响。
　　“我……不懂。”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沙哑，
　　“真不懂你们年轻人这些……弯弯绕绕。”
　　他低着头，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可怜的苹果上，要把它的皮削得一丝不剩。
　　“但是……”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语速却慢了下来，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力道。
　　“……灵灵。”
　　丁灵灵的心提了起来。
　　“你是我闺女。”
　　丁建国终于削完了那个苹果，他把光溜溜的苹果放在案板上，拿起刀，似乎还想削下一个，但又顿住了。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女儿。
　　“你从小到大，主意就正。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无奈的自嘲。
　　“我跟你妈……以前总担心你被坏小子骗，防这个防那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寻找一个能准确表达他此刻混乱心情的出口。
　　“现在……”
　　丁建国的话在这里卡壳了。
　　那些尊重、支持的词汇，对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似乎太过书面和陌生。
　　“唉！”
　　他不再看丁灵灵，而是拿起那个削好的苹果，塞到丁灵灵手里，动作有点粗鲁，但塞得很实在。
　　“拿着！吃！”
　　他的声音恢复了点平时的洪亮，但仔细听，尾音还有点发颤。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要……只要你自己觉得好，觉得高兴……”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散某种看不见的阴霾，
　　“……就行！大不了彩礼爹给你出！”
　　这朴实无华、甚至有点土的承诺，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丁灵灵心里最后一丝忐忑。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被父亲削得有点坑坑洼洼、但异常干净的苹果，又抬眼看看父亲那张写满老子虽然不懂但老子认了的别扭又坚定的脸，鼻尖一酸。
　　她没哭，反而笑了出来，带着点释然和感动。
　　“噗……老丁头，”
　　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
　　“你这苹果削的，跟狗啃似的。还有，谁稀罕你那点钱啊，我自己能挣！”
　　“嘿！臭丫头！给你削就不错了，还挑三拣西！”
　　丁建国瞪起眼，习惯性地想敲她脑袋，手抬到一半，又顿住了，最后只是不太自然地、带着点试探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动作有点僵硬，但传递的温度却是真实的。
　　放松下来后的二人，客厅里隐约传来林镇海和林惊雪的谈话声，听不清楚，似乎林镇海正在解释自己拍网剧的事情，林惊雪的声音带着惊讶和无奈的笑。
　　丁建国侧耳听了听，又看了看眼前捧着苹果、眼眶微红的女儿，心里那股巨大的、名为不理解的迷雾，似乎被这揉头发的小动作和女儿强撑的笑脸冲淡了一些。
　　“行了行了，切好了快端出去吧，别让惊雪和她爹等急了。”
　　丁建国摆摆手，重新拿起一个苹果和刀，这次动作沉稳了许多，
　　“我再削几个。啧，老林那手艺也不行，苹果削得跟月球表面似的……”
　　他低头专注地对付着苹果，仿佛刚才那场颠覆认知的谈话从未发生。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和比平时更用力的削皮动作，暴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波澜。
　　丁灵灵看着父亲微驼着背、认真削苹果的侧影，用力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漫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咸涩。
　　“知道了，爸。”
　　她轻声应道，拿着果盘，转身走出了厨房。脚步比进来时轻松了许多。
　　客厅里，林惊雪正用一种我爹没救了的表情听着林镇海眉飞色舞地讲他的龙套影帝梦。
　　看到丁灵灵出来，尤其是看到她手里那个削得奇形怪状的苹果和微红的眼眶，林惊雪立刻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丁灵灵走到她身边坐下，捏起一块苹果递到她嘴边，让她也咬了一口。
　　“甜吗？”
　　丁灵灵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惊雪嚼着苹果，看看丁灵灵，又看看紧闭的厨房门，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用力点头，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也拿起一块塞给丁灵灵：
　　“嗯！超甜！你也吃！”
　　林镇海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丁灵灵。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分享秘密的亲密。
　　厨房里，丁建国听着外面女儿轻松的笑语，削苹果的手终于彻底稳了下来。他摇摇头，低声嘀咕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傻丫头……反正……真比带回来个黄毛强。”
　　那语气，是认命，是无奈。
　　不理解的世界很大，但他选择守护女儿选择的甜。
　　“不知道老林那老东西家里是做什么的，回头问问。”